高中语文教材的文本误读及其破解
高中语文教材的文本误读及其破解
杨培明
本文发表于《中学语文教学》, 2015(12):20-22
入 选高中语文教材的文本,一般都是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。但这些文本在入选教材后,进入课堂讲解时,却常遭遇尴尬。其尴尬,主要表现在对文本的解读与认识上,如教师对教材理解过于意识形态化,学生对“经典”的权威性与稳定性产生怀疑等。这种尴尬主要是因为教材编撰或使用者对文本的审美属性、文本的时代性等问题认识不一,导致高中语文教材在使用过程中出现争议。
虽 然高中语文教材编撰选文与删改的过程,不乏编撰者出于使文章更富于时效性、更适合中学生认知水平等因素的考量,但在很多时候,却可能使任课教师对文本的解读很难具有充分的审美效果;另外,社会对语文教材的普遍关注,也时常引发教师的自我怀疑,致使其放弃某些被认为是“糟粕”的文本教学。教育者对文本沉重的主观之见,确实导致了严重的文本误读,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语文教学。本文尝试分析造成高中语文教材文本误读的两种原因及其表现,并力图给出在课堂教学层面有可能进行改进的操作性建议,供同行参考。
一一、语文教材文本误读的原因
我国中学语文教材的选编标准始终要求“文质兼美”。而这种“‘质’有时只‘思想政治教育’,有时又指文章的‘思想内容’”。 正是这种“质”在很大程度上限定了高中语文学科的文本内容,使其必须具有(或不具有)某种思想倾向。相对地,文本的文学性与审美性则遭到了忽视。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语文教材的文本误读。大体来说,导致语文教材文本误读的原因有以下两种:
第一,文本进入教材时被删改,致使文章审美属性出现不同程度的失效。文本删改是高中语文教材引发社会关注的热点问题。有研究者统计2003年《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(实验)》颁布而后,通过教育部审查的新课标高中语文实验教科书“自己注明删改的课文,占课文总篇数的20%之多”。一般来说,语文教材都是分类选文,选者既要注重选文的文学性(艺术性),包括其体裁、风格、语言以及文章在文学史发展脉络上的地位与作用,同时还要顾及学生的接受能力与阅读水平,使不同教学层级的选文能够体现学生心智的不同发展阶段。而这恰为文本删改提供了空间和可能。其实,就中国传统而言,教材式的选文大都只注重其审美属性,萧统的《昭明文选》、姚鼐的《古文辞类纂》都只按照体裁分类;而教师在教学过程中,自会有选择地调整顺序,以配合学生的接受能力。南菁书院学生赵椿年就曾回忆王先谦的诗学教育次第:“当先读苏陆以充其才,次学孟黄以老其格,然后沈潜少陵以充其体,上溯《文选》以富其材,取昌黎之骨力,兼义山之典实”。但新近以来,以“教学的需要”而对文章做较大篇幅修改的案例比比皆是。其中除了原文因篇幅过长而不易作为课堂教学之外,也常有编者限于时代而做出的主观臆测。如人民教育出版社自认,“我们对课文的加工或节选,难免要受当时时代风气的制约。例如《荷塘月色》这篇课文,在刚刚粉碎‘四人帮’、思想还没有完全解放的时候,在选进时删掉了情绪低沉、比较难懂的《采莲赋》以及‘又如刚出浴的美人’一类句子,现在看来是不必要的。”这种“不必要”,正是因为它割断了原文文脉,使删除处文气不通,不但影响了学生的认知,更重要的是使学生的审美感受出现“隔”,也就是情感起伏的线索滞碍。
第二,文本选编或课堂讲授时对“糟粕”的认定和处理。这主要由教育者看待文学(美学)的不同视角而形成。它既包括教材选编者在选文时出于“糟粕”认定而舍弃的文章局部,也包括语文教师在课堂上讲课时对学生感受文章的引导和解读。尽管“取其精华,去其糟粕”是一种符合辩证法的认识论,但对何者为“精华”,何者为“糟粕”存在着不同的认识。
这可以以曾引起社会广泛关注的,甚至因此登上凤凰卫视《一虎一席谈》的古文《出师表》为例。如历史学者胡觉照曾致函教育部,认为《出师表》宣扬“愚忠”,是传统糟粕,不利于辨识能力不完全的中学生形成“止战生息”等正确的军事观,应撤出中学教材,换上同时代华歆写的《止战疏》。如果从文本意识形态应符合当代教育需求的角度来看,这一观点不乏其合理性。然而,语文课毕竟不同于思想政治教育,课文的精华并不仅在文本传播的思想观念,而在其传递的情感和体验。贾岛《二南密旨》说:“外感于物,内动于情,情不可遏,故曰兴”。放在文本教学中,就是文本的修辞要能引起学生的感,感而动,进而产生情和兴。以此为标准,来衡量《出师表》与《止战疏》,其文学与审美价值可谓“云泥若判”。《出师表》中:“臣本布衣,躬耕于南阳,苟全性命于乱世,不求闻达于诸侯”、“先帝在时,每与臣论此事,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、灵也”、“今当远离,临表涕零,不知所言”等表达至深情感的话语,都是《止战疏》所缺乏的。进一步而言,语文教育作为一种美育,更应重视传达情感本身的多样性与丰富性,不宜因时代语境而将某种情感轻易视为糟粕,否则如《义勇军进行曲》等经典艺术在当代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。也就是说,从思想意识形态角度来看是“糟粕”的文本,在文学视角中却有可能是“精华”。无论教材选编还是课堂教学,语文教育工作者都应该在此二者间做一个有度的选择,尽可能地彰显文本的文学属性。
除《出师表》之外,在课堂教学中容易引发误读的还有陶渊明《桃花源记》、庄子《逍遥游》等文本。有的教师将其视为“消极遁世”的糟粕,却忽视了其中因修辞而蕴含的深厚情感。这从文学教育的角度来看,显然是“隔”了一层。所谓“隔”,是指学生在审美感受上与文本之间的切近程度。“隔”与“不隔”本是王国维讨论文学审美体验的范畴,他说:“语语都在目前,便是不隔”。如果高中语文教材的文本都以承载意识形态教育的面貌的出现,不但有“我注六经”的误读之虞,更重要的是会使学生丧失对原作的感受意愿,也就是去了语文教育的意义。毕竟,诗不仅“言志”,诗同时还“言情”。
二、破解文本误读的三种操作性路径
语文教学关系重大,它一方面要承担为基础教育环节所忽视的美育功能,另一方面又要体现公民意识,承担思想教育功能。因此,语文教材的文本误读很难寄望于课程论或教学论的整体改观,寄望于教材选编的尽善尽美,而应探索高中语文课堂教学力所能及的路径与方向,意图通向文本解放与学生的审美自由。
首先,在教学中力图恢复文本原貌。即使教材已出现删节,在课堂上也应尽量为学生提供原文。语文教学其意在育人,教学的主体与客体都是作为选文读者的师生,是活生生的人,而非已然定型了的“课文”。文本固然重要,但更重要的是读者的视角。完整的文章可以为师生提供广阔的解读空间,不同的人完全可以读出不同的效果,从而实现以解放了的文本为平台的师生切磋。这也是“新课标”所要求的“自主、合作、探究”之意。这种路径可以带来充分的对话、沟通,实现一种现实师生、生生之间情感交往的美学效果,使课堂成为对话场,真正提高学生的理解能力、吸收能力和参与讨论、交流的意愿与水平。
其次,引导学生全面、客观地看待文本。在课堂教学中,应解放学生的思想认识,进而解放其情感束缚,使学生的审美体验在文学表达中得到激活与彰显。“人心至感,必有应说”,不同的人生经验往往会带来不同的阅读审美感受。全面、完整地看待文本,就使文本从既定的“教参”框架与认知模式中解放了出来,而解放了文本,就解放了语文学习,也就解放了学生的情感。对待语文教材中的文本,不应轻易冠以“糟粕”之名,使“主题先行”而湮没了学生的自主阅读。注重人文性,就不但得允许作者各种情感起伏,也要允许学生能在价值导向正确的前提下,自由解读文本,鼓励他们以多元、真挚的情感视野看待文学世界。
最后,兼顾经典与时尚教育,以“博雅”标准对抗消费文化对语文教育的侵蚀。尽管消费文化的趋势难以逆转,与时俱进又是语文教育的必要考量,但经典文本的价值却是永恒的。在关注新现象(如流行歌词)的同时,注重“雅”的一面;在坚持人文主义传统“雅”的基础上,以“博”的视野来实现“对通俗文化入侵传统文学观念的顺应和抵抗”,是应对高中语文教材文本误读的根本方法。即使部分经典由于种种原因而退出了教材选文,也可以通过其他种种方式重新进入高中语文课堂,实现古今对话,以完成学生在文学之中的“完人想象”。
总之,破解高中语文教材文本误读,其路径应多元并存,百花齐放。事实上,教材仅是语文教学的一种依凭,各校也可以在选定教材的基础上,通过校本课程、自编教材,尤其是通过语文教师富有个人魅力与审美感召的解读,用自己的生命感悟来丰富和完善作为美育体系的语文课。只有这样,才是关注了“人”的语文,而也只有关注了“人”的语文,才能真正实现“以美育人,以文化人”的目的。